退休后,我從繁華的城里搬到閩侯上街的莊南村,這里是農(nóng)村,但也是我的家鄉(xiāng),在這里我有一種恬靜,一種安逸,還有一種回歸的感覺。每當我坐在搖椅里似醒似夢時,緬甸仰光的舊事就會出現(xiàn)在腦海里,那是一段值得回憶的時光,30年的異國生活讓我有著無盡的回憶。
“輪幫”風俗讓華僑社會受益匪淺
家鄉(xiāng)以前很窮,祖父不得已背井離鄉(xiāng)到了緬甸,每賺到一點錢,他就匆匆回來買地置業(yè),42年里,祖父來去三趟緬甸,在家買地30多畝。隨后,父親跟著祖父出洋,直到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父親作為“難民”才逃難回家。
1945年戰(zhàn)爭結(jié)束,15歲的我跟著父親,作為聯(lián)合國“難民”遣返回緬甸。那時水路還沒開通,據(jù)說海面留有很多的水雷,我們只好走滇緬公路,47天的路途成了我這輩子最艱難的旅行。
父親的咖啡館開在緬甸的一個叫毛呼比的小縣城里,美麗的伊拉洼底江就從小縣城旁邊流過。比起別人,我覺得是幸運的,因為我一來到緬甸就有地方落腳,有工作可做,至少我還有一口飯吃。
其實,初來緬甸的人,并沒有我想象的那樣艱難、那樣窘迫。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大批中國人來到緬甸,其中福建的單身年輕人居多,初來乍到的他們在緬甸舉目無親,但只要找到同鄉(xiāng),或相應(yīng)的社團組織,他們就能得到安置,大部分的人都能住到同鄉(xiāng)家里,并得到很好的照顧,他們在素不相識的同鄉(xiāng)家里居住,時間可長可短,直至可以“自立”。難得的是,所有食宿都是免費的,這種做法被稱為“輪幫”。那時我家店鋪連伙計共有8人,但平時都是煮10個人的飯,多出的兩份飯就是為隨時到來的人準備,也就是為“輪幫”而用的,后來我才知道,這個習慣不僅我家有,緬甸福州籍的華僑都有這種習慣。
“新人”來到后,主人一般都會主動帶他們到寺廟里拜佛,讓當?shù)氐纳耢`保佑他們,然后再帶他們上街買一套衣服和一雙木屐,為給新人介紹工作做準備。所謂一套衣服不過是一件背心和一條半長的褲子,價錢很便宜,一般人都買得起。賣衣服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買衣服的人是從中國來的新人,他們自然會將沒有口袋的半長的褲子賣給他們。一般的新人來緬甸從事的多是店鋪小伙計的工作,穿沒有口袋的褲子,可以表明自己“手腳干凈”,以獲得主人的信任;當伙計的人腳穿木屐這也是當?shù)氐囊环N時尚,有人說那是讓老板聽到自己走路聲。這些看似小的規(guī)矩,卻與“輪幫”這個習俗交織在一起,一方面鼓勵大家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另一面,激勵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工作不僅要勤奮,還要保持很好的操行,正是這樣,“輪幫”才能沿襲和傳承下去?上У氖,隨著緬甸政府對外籍僑民的進一步限制,沒有新移民入緬,原有的緬甸華僑也大量離境,這種世代傳承的風俗就逐漸消亡了。
不難看到,僑居在緬甸的世代福州人,雖然他們的生活還很艱苦,工作很辛勞,但沒有一人流落街頭,沒有一人淪為乞丐,更沒有一人因餓而死。
“輪幫”不僅為初來乍到的人提供了實惠的幫助,也為當?shù)厝A僑的流動帶來很大的便利,華僑從事的職業(yè)要經(jīng)常來往于不同的鄉(xiāng)鎮(zhèn)和城市,由于有了“輪幫”這個風俗,使得他們在生意上來去自由。有一年,一位我在毛呼比認識的年輕人來到我在仰光的家,他是到仰光的華商報社當學徒的,由于報社沒有提供住宿,他就心安理得地住進我家,這一住就是一年之久。說實在,我與他只是“一面之交”,但他居住在我家沒有感到有什么愧疚,有時反倒像半個主人似的,而我對他的到來并沒有感到有什么“不適”,因為我出門在外時也是這樣住在別人家。
記得有一次我與一位伙伴到緬北一個靠近中國的地方辦事,棲身住在邊境馬幫的客棧,當我們在飯店吃飯時,一位福州老鄉(xiāng)上前搭話,他問我住在哪,我說住馬幫的客棧,這位老鄉(xiāng)用手指著我說,你真丟我們福州人的臉。接著我們就被他接到他的家,一切照顧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如今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陳依雙,而他卻不問我們的姓名,F(xiàn)在可以理解這位同鄉(xiāng)為什么責怪我,在他看來,“輪幫”是個高尚的傳統(tǒng),遠道而來的同鄉(xiāng),放著“輪幫”不用,那真還讓他感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