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克里
一個男孩面對狹小的街道和荒僻的田野,時常孤獨地發(fā)呆!拔倚r候膽子很小,”作家余華坦承自己曾是一個膽小的人,這種膽小使他對黑夜產(chǎn)生了特殊的恐懼,“看到月光照耀中的樹梢,尖細樹梢在月光里閃閃發(fā)亮,伸向空中,這情景每次都讓我發(fā)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總之我一看到它就害怕!
來自童年的這種細膩的恐懼,在他4歲那年全家搬到醫(yī)院里居住后更甚了,“我家對面就是太平間,差不多隔幾個晚上我就會聽到凄慘的哭聲。那幾年里我聽夠了哭喊的聲音,各種不同的哭聲,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聽了不少!
從醫(yī)科學校畢業(yè)后,青年余華繼承了父親的衣缽,走到小街上一個牙科診所里,穿上了白大褂,開始給各種各樣的人拔牙。
他做了5年牙醫(yī),拔下了若干顆別人的牙齒,后來突然對自己從事的工作開始反感。“我喜歡的是比較自由的工作,可以有想象力,可以發(fā)揮,可以隨心所欲。可是當一名醫(yī)生,嚴格說我從來沒有成為過真正的醫(yī)生,就是有職稱的醫(yī)生。當醫(yī)生只能一是一、二是二,沒法把心臟想象在大腿里面,也不能將牙齒和腳趾混同起來,這種工作太嚴格了,我覺得自己不適合!痹谧x了許多世界名著之后,這個不甚稱職的前牙科醫(yī)生萌生了一個嚇了他一跳的偉大理想(或者說野心):那就是靠寫作、發(fā)表作品混到文化館去工作。
寫什么呢?從小在醫(yī)院里長大的余華已經(jīng)對人的痛苦產(chǎn)生了敏銳的感受力。他自然而然地在作品中表現(xiàn)出一個從小就聽著病人哭聲,心懷恐懼,卻依然要在太平間前安靜走過的人的心靈——于是有人讀完他的作品后忍不住尖叫起來:這家伙的血管里流的是冰渣子!
顯然,寫出一篇出色的小說并不比準確拔掉一顆壞牙輕松。在面臨無數(shù)次的退稿與拒絕之后,余華披上了中國文壇先鋒作家的袍子。他如愿以償?shù)剡M入了縣文化館,加入了文聯(lián)組織,接著便跑到北京的魯迅文學院深造。上世紀90年代,隨著長篇小說《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等作品的出版,小說家余華在國內(nèi)擁有了數(shù)量驚人的嚴肅讀者,同時受到了來自世界各國的榮譽包圍: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1998年)、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2002年)、美國巴恩斯-諾貝爾新發(fā)現(xiàn)圖書獎(2004年)、法國文學和藝術騎士勛章(2004年)……
一個當初指望靠寫作來換一份工作的南方青年,沒能料到,人到中年成了一名世界性的中文作家。這也給他出了一個難題:如何超越自我?
為此,他飽經(jīng)滄桑,受盡折磨,寫了若干年電視劇本,寫了若干年隨筆,寫了若干年樂評,跑了若干個國家,終于有一天突然開竅,在大把吞服安眠藥的同時,寫起長篇小說《兄弟》。這已是10年以后的事情了。
對一個普通中文作家來說,10年時間足以毀掉讀者的耐心與信心。但余華是個例外,他讓他的讀者等了10年,依然能創(chuàng)造出《兄弟》出版后“洛陽紙貴”的商業(yè)奇跡和文化奇跡——盡管隨之而來的是毀譽交織。
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這個人已不再是讀者手中的“風箏”了。余華說,“1000個讀者就有1000個哈姆雷特!
20多年的寫作,已經(jīng)將他變成了一個江湖老手。余華已不再膽小和恐懼,恰恰是這種獨特的童年經(jīng)歷成就了他的小說品質(zhì),似乎余華注定一輩子無論怎么寫都離不開那個有著狹小街道和荒僻田野的潮乎乎的南方小鎮(zhèn)。在文學與想象中,他找到了自己永久的故鄉(xiāng),他活得越來越寬廣。
越寫作越樸素,越寫作越寬廣
記者:《兄弟》的出版讓讀者幾乎等了10年,十年磨一劍。小說《兄弟》表達的沖動來自哪里?
余華:10年前,我就有了《兄弟》的基本構思,那是一個中篇的構思,后來寫出來的東西與原來的構思完全不一樣。2004年3月的一天,我在電視里看到一個畫面,有一個人站在高樓上想自殺,很多群眾站在高樓下面表情很冷漠,喊著:“你快跳,我還要上班呢,你還不跳?”那些小商小販都依然在樓下做生意,差不多整整一天后,他終于從樓上跳了下來,死了。這個畫面給我的沖擊力并不是來自那個自殺者,而是來自觀看群眾的那種冷漠!缎值堋返膭(chuàng)作沖動,我覺得是現(xiàn)實給予我的。《兄弟》表達了這個時代比較突出的一些特征,我在寫作時把它們集中與強化。在現(xiàn)實中,生活是一盤散沙,小說的敘述就是要把一盤散沙給集中起來。作為一個小說、一個故事,它永遠要比生活發(fā)生的事情更突出、集中,假如說是感人、荒誕的話,肯定比現(xiàn)實中的事情更感人,更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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